七月七日晴──結局誰來寫

二○○四年。
七月七日。

齊光彥和劉心蘋分別接到了沈瀚宇的電話,而會面地方──是一家醫院。
當初天晴所醫治的醫院。
齊光彥輕輕推開門,和劉心蘋一同進入病房。
劉心蘋啜泣著,她萬萬沒想到沈瀚宇也得多發性硬化症……
為什麼上天總是這麼不公平?
齊光彥安撫著她的情緒。「別哭了,別讓瀚宇擔心。」
瀚宇的個性他不是不知道,方才聽醫生所言,瀚宇的病已很嚴重,可能──剩下不到一個月的生命。 那麼他得知病情應該有一段日子了,既然如此,那他為何非得等到生命將終止時才通知他們呢?
他想,是因為不想讓他們擔心吧?
那麼,現在他們所能為瀚宇做的事,就是微笑地送他離開。
不讓他帶著遺憾離開。
劉心蘋抹掉淚水,忍住傷悲,走到病床前。
然而,望著眼前已憔悴而瘦弱的他,她的淚水無聲地落下……
「瀚宇……」望著他散渙的眼,劉心蘋已了然。
「誰?」一片黑暗讓他瞧不清。
他停頓了會兒。「心蘋和光彥嗎?」
「該死的!你怎麼搞成這樣?天晴呢?」原本想以關懷的口氣,一出口便變了質。
「天晴……」他低聲喃喃。
淚,不受控制地流下。「她死了……」在去年的七月七日時,一場睡夢,將她從他身邊帶離。
她說,她還有話要對他說,她說,她醒來時會告訴他的, 可是……他卻永遠聽不見了……
「怎麼會……」心蘋呀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這世間,不公平的事實在太多了。
一對相愛的人,卻因血緣的捉弄,情感路走得倍嚐艱辛,甚至連生命都失去了,什麼也不剩了……
沈瀚宇從病床旁的櫃子裡拿出一張紙,交給劉心蘋,那是一張離婚協議書, 而上頭,他已簽好姓名。「對不起,因為我而耽誤妳一生的美好,欠妳的,我只能說聲道歉。」
她搖頭。「是我自己願意的,你不必說抱歉,而且,該說抱歉 的人是我。」 若不是因為她的自私,他和天晴也不會這麼無奈、痛苦,以及──分離。
「還有一件事,拜託你們。」
「三八!都是好朋友,用不著拜託,就算你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會──叫你自己去做的。」齊光彥的這番話讓掉下淚的劉心蘋止住淚。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開玩笑?」
「看你們這麼嚴肅,我只好扮扮小丑還逗你們笑,這麼用心良苦妳還嫌我?」
沈瀚宇忍不住笑出聲,他還是他,個性一點兒也未變。
望著他的笑容,齊光彥丟給劉心蘋一抹「妳看,我夠厲害吧」的眼神。 「說吧,什麼事要我們幫忙?」
「我死後,將我的墓和天晴埋在一起,我想永永遠遠和她在一起。答應我,好嗎?」 這一生,他什麼都擁有了,但是,卻失去了她,失去他的摯愛……
齊光彥望著他許久,最後他握住他的手,無聲地妥協,因為,現在他所能為他做的,就是答應他了。
沈瀚宇清楚知道,自己的時日已不多了……
如果,世上真有老天爺,他希望祂能聽見他的祈求:這輩子他和天晴的遺憾,只願在下輩子、下下一輩子能如償所願。 天晴為了他,太苦太累,為了他,退讓自己,不斷地受委屈,卻無任何一句怨言。 只希望來世,他會用他無怨無悔的愛來承諾──
他,愛她,直至地老天荒。
而妳呢,天晴?
在一片黑暗暗中,他似乎看見天晴露出好燦爛的笑容對他說:「此心亦然……」
是嗎?
此心亦然就是妳的答覆嗎?
那麼,我們就這麼約定喔……
原本緊握著齊光修的手,漸漸無力,放鬆了……
瞧見他緩緩闔上的眼,劉心蘋失慌。「光彥……瀚宇他……」
「我知道。」悲傷情愫溢滿他的心,淚,不知不覺中,悄悄落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這感覺,他是嚐到了,但卻好苦……
瀚宇左手上至始至終緊握著一張紙條,齊光彥將紙拿出──

如果 天能聽見我的祈願
我會很堅定的告訴祂──
願下一世能與她廝守白首
七月七日情 永不朽

秋纏 至死 方休
秋蟬 吟誦 不悔的愛

二○○四年的七月七日。
天空,依舊,下著雨──
彷彿在悲泣著這段不得結合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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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年後。
七月七日,屏東──

一位老婦人走到二座相連的墳前,將一束艷麗的菊花放在墓碑前。
「瀚宇,天晴,你們還幸福嗎?我過得很好,嫁了位愛我的丈夫,日子還算平穩,已有位七歲大的孫女, 很湊巧的,她是在七月七日所生下的,為了紀念你們,我將她取為天晴。只願她能像晴天般開朗樂觀──」
「呵,沒想到我竟然跟妳一樣。」
驀然出現在身後的聲響讓她驚嚇地轉身。
眼前鬢已星星斑白的男人讓她覺得眼熟。「你是──」
「唉!沒想到妳竟然認不出我來,真令我傷心,我不禁要懷疑原來我已是這麼老了,才讓妳對我如此陌生,唉……」
「難道你是──齊光彥?!」
「不然妳以為我是瀚宇啊?」他白了她一眼。
可惡,現在才認出他來,虧她還是他大學時代的女性好友的『唯一』一個呢!
看清楚,是『唯一』喔!看她多麼的偉大。
「你剛才怎麼說你和我一樣?」她趕緊岔開話題,沒辦法,具她的了解, 他這人可是記恨出了名,就算是經過歲月的洗禮,大概還是和從前一樣記恨。
「因為我也有一個孫子啊!」他露出笑容。「名叫瀚宇。所以我現在腦中有一個想法,妳猜得到嗎?」
她的孫女叫天晴,他的孫子叫瀚宇,難不成……
「你──」
「妳蠻聰明的嘛。妳孫女呢?」
「我把她放在瀚宇生前的房子庭院前,那你孫子呢?」怎麼不見人影?
「和妳一樣。」
和我一樣?
她頓悟他話中的涵義──他,也把小瀚宇丟在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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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身子努力、努力的往樹上爬,終於,她爬到樹上了,她坐在樹上抹掉額上的汗。
「呼……好累……」
忽然,她看見樹上掛著青綠的東西。「啊,有楊桃!」 她好興奮,抱穩樹幹站起身,取下眼前還青綠綠的楊桃。隨便擦了下,她張開口,咬了口──
是立即的,眉心蹙起。「好酸!」她要跟奶奶說她永遠都不要吃這種水果了! 雖然酸,但她還是把嘴裡的楊桃痛苦地吞下去。因為奶奶說不可以浪費食物。
唉,沒辦法,她真是個乖小孩啊。
「在樹上很好玩嗎?」
小天晴把視線往地上看。「你是誰?而且我在樹上好不好玩又關你什麼事了?」
「是不關我的事,但是妳會掉下來。」他正經八百的對她說。
因為她所站的那根樹幹已出現裂縫。
她叉著腰,很得意的對他說:「哈哈哈!我才不會被你騙到呢!我爬樹的技巧那麼好,才不是你說我會掉就會掉啊──」 話才說到一半,正欲斷裂的樹幹卻很不給面子的硬生生斷了。
「小心。」小瀚宇張開手想接到她,可是……接是接到了,但不是手,而是身體,此時的他被她壓在下面。
她趕緊從他身上爬開,看著他緊皺的眉頭,她心慌。「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會不會死掉啊?
天晴的淚,一滴又一滴的落下,滴在翰宇的手臂上。
「我受傷的人都沒哭了,妳哭什麼?」他用著很輕很輕的力道擦拭她臉上的淚。
「我怕你出事嘛……」看著他擦破皮的小腿及手臂,淚水瞬間蓄滿眼眶。 「會不會痛痛的?」望著他受傷的四肢,她的心悶悶,好難受。
「不會痛。只要妳沒事就好了。」
「我再也不要爬樹了。」她忽然冒出這句話。
「為什麼?」
「因為你受傷了。」她的心,也像跟著受傷般,痛痛的。
他溫柔地摸摸她的頭。「下次妳掉下來的時候,我會接住妳,也不會讓自己受傷的。」
下次掉下來?說的好像她一定會再爬樹似的。
「真的?」
「真的。」
「那你叫什麼名字?」
「齊瀚宇。妳呢?」
「秋天晴,奶奶說,這個名字是她的朋友的名字,而且啊,我的生日剛好和她同一天呢!」她講得好開心。
「哪一天?」
「七月七日,就是今天喔!每一年的七月七日都下大雨,害我都不能在我生日的時候出去玩,今天天氣晴了, 奶奶卻帶我來這裡,把我拋在這邊,害我好無聊喔……人家想放風箏,看著風箏自由的飛翔著……」她靠在他身上, 說著說著,她的眼皮變的好重好重,睏了……
「我可以陪妳去放風箏。」
「好哇,可是我好想睡覺……等我睡飽之後你要陪我去放喔……」她揉著眼,睡意愈來愈濃。
「好,我答應妳。」
「不可以再食言了,以前你都騙我,我要緊緊握住你,不讓你偷跑……」 她把她的小手和他的手十指緊緊交纏,密不可分。
以前都騙她?
可是他們今天才見面啊?
算了,他聳肩。
他輕笑著。「我不會再食言了,晴。」一句話,未曾深思便脫口而出。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那句奇怪的話,但望向靠在自己身上的她,他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
睡意侵蝕著他,他也睏了。

「喂,你看、你看。」劉心蘋拍拍齊光彥的肩。
眼前躺在草地上而睡得香甜的小人兒們,讓人感覺好溫馨。
齊光彥和劉心蘋相視而笑。
是你們吧?
她抬頭望向湛藍的晴空──
天晴,瀚宇,歡迎回來。

這一年的七月七日,天空好藍、好藍。
遠處,傳來蟬兒的鳴叫,和風,徐徐地輕吹著,葉子,隨風搖曳……
有種名叫「幸福」的種籽,發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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