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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結婚的時候才十九歲。那時候,我才十五。

我一直不知道,君為什麼會那麼早結婚。雖然說是青梅竹馬,他卻很少跟我提到他感情的問題。

君的婚禮上人小貓不過兩三隻,家長雙方都沒有出場。

 

只有幾個朋友勉強的湊成一個婚禮。

 

我還記得那天我穿著唯一的小禮服,溜過了爸媽的眼線,偷偷的跑去參加君的婚禮。

君穿著一襲黑色的西裝,後來才知道還跟朋友借的。

 

而新娘,我從未見過。她素雅淡妝,白色的禮服樣式有點老舊。

看著君挽著他在我面前介紹時,我突然心中一忿。

  

和他相識幾乎十五年,我居然從未知道他有這樣一位可以結婚的女友。

  

一瞬間,我覺得十五年來的友誼,他似乎從未珍惜過。

  

我還是記得,那年君才十九歲,挽了一個我從未謀面的女孩在我眼前出現。

  

其實,沒有所謂的恆久不變,但是,也許只有我記得,他十歲那年,在公園摘起紅色的花,信誓旦旦的告訴我。

 

西元開始,我將娶你。

  

那時候,他還有稚氣的童音,對於所謂的西元開始,他不懂涵義,我也不懂。

  

依稀覺得那是句很慎重的話。十歲的小孩說在口裡顯得特別沾沾自喜。

  

那時候,六歲的我,抱著可愛的笑容,痴痴的等著那西元開始。

  

等到我長大了,才恍然大悟。



  

其實,西元早已開始。

  

只不過,他娶的,不是我。


西元開始,我將娶妳

看著他和她挽著。

  

那幼小的身影和那朵紅花,還有那稚嫩的聲音,又在我腦海中緩緩響起。

西元開始,我將娶妳。

  

西元早已開始……

  

早就開始…

婚禮上,也許少了家長的祝福,卻因為沒有家長,朋友們玩的更凶。

  

小足的父親是個慈祥的神父,也許抱著偉大的愛。

 

他從頭到尾都抱著可親的笑容,宣佈著君和他的新娘為丈夫和妻子。

  

很可笑,我居然還是從神父宣佈那神聖的禮詞時才知道原來君的妻子叫小玫。

  

簡單的儀式完畢,一群人跳上小綿羊往下一個陣地轉移。

  

君的單身套房。

  

哦,我是否忘了說。

  

是我們這條巷子的拒絕往來戶。

  

除了我以外,巷子裡的人幾乎不和他有任何往來。

 

我不知道君是什麼時候般這同樂巷裡的,只知道有我記憶以來,

 

那孤小拍著一顆大籃球的身影就一直在巷子底孤立的存在著。

  

我想,我是第一個接近君的人。

  

也許,已是唯一的一個。

  

君不是個不好相處的男孩,或許那時候還小吧。他無比的孤獨,而我則無比的好奇。

  

「大哥哥,這是什麼?」

  

「妳…」

  

「圓圓的,是不是西瓜?」

  

「笨蛋,這是球!」

  

那是一個炎熱黃昏的午後,我拿著冰棒,搖搖晃晃的走進他,好奇的問著。

  

他,似乎楞了一會,沒有想過有人會來跟他打招呼。而且,還是一個包著尿布,打著兩隻麻花的小胖娃。

  

我好奇的盯著那會跳的西瓜,露出一臉白癡樣。

  

也就在那時候,君回覆了小男生有的天生霸氣,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三歲的我,那時候立刻對這位大哥哥產生了無比的崇拜。

  

「妳的冰棒要溶了。」他抱起幾乎要比他頭還大的籃球,指著我手裡的冰棒。

  

「大哥哥要不要吃?」我看看冰棒,看看他紅通通的臉,問著。

  

他矜持了一會,才一臉不屑的說:「妳如果不要的話,我幫妳吃。」

  

我露齒一笑,缺了一顆牙。笑嘻嘻的把冰棒給了他。看著他滿足著吃著被我舔的全部是口水的冰棒。

  

那是一種一隻五元的手指冰。

  

在他的手裡,卻好像變成一碗七八十塊的雪棉冰一樣珍貴。

  

那午後炎炎夏日,我並沒有看到他把冰棒吃完。

  

媽媽在巷子口呼喚著我,我看著還在吃冰的他,傻呼呼的問:「我叫凡凡,哥哥叫什麼?」

  

「駱君。」

  

炎炎的午後,他握著我的冰棒,說著。

  

「君哥哥。明天我再找你玩。」我笑著,在母親的呼喚下,一蹦一跳的走回巷口。

  

我想,如果那時候我能回頭。

  

將會發現,一個七歲男孩臉上,在陽光照耀下有著淡淡的淚珠。

  

「小凡,你花呆?」小足操著台灣國語,甩著手上的車鑰匙把我從回憶裡搖起。

  

「阿?」我無意識的叫了一聲。

  

「他們都走了,我棉也走吧。」小足說著,拉著我上了他的小綿羊,油門一催,追著前面已經不見蹤影的機車隊。

  

聽著風呼呼的吹過,我看見了在前頭一襲白紗的小玫,正摟著君著腰,坐在他摩特車後頭。

  

那一瞬間,我只覺得風,在笑我。

  

曾經,那是屬於我的後座。

  

什麼時候,變成她的?

  

到底是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

  

為何,我一點警覺都沒有…

  

為何,似乎像是從夢裡醒來一般,昨夜還美好,今昭就物換星移?

  

「小足,騎快一點。超過他們。」我抱緊小足的腰,要求他。

  

「沒問題。」小足嘿嘿一笑,把油門催到底,沒兩秒就和君的車子同行。

  

在那刻,我故意回頭,看了君一眼。

  

他眼中閃過訝異,卻沒有加快速度。沒有一會,小足就遠遠的把他撇在後頭。

  

我回過頭,眼淚緩緩的滾落。

  

君不在騎快車了。因為,他後座載著他想保護終生的女人。

  

是的。

  

他一輩子的女人。

  

而那,曾經是我做過的一個美夢。

  

如今,卻是那麼遙遠不可及。

  

不可及。

君的單人公寓在同樂巷的底端,我家則在同樂巷的巷口。

 

藉口要回家換去這身可笑的小禮服,我要小足先載我回家。

  

摸進了家裡,我換上了大襯衫和磨破的牛仔褲,把刻意綁起來的公主頭扯了下來。又摸了半天,才再度踏出屋外。

  

我緩緩的走著,往同樂巷底走去。

  

那是一條不到兩百公尺的距離,記得,以前我總是不用一分鐘就可以衝過去。

 

現在,我卻覺得怎麼走,似乎都走不到。

  

君的朋友,都是他在學校和工作認識的。就像我所說的,他和同樂巷的人不合。

 

除了我之外。走到君的公寓門前,我抬頭隔著那刺眼的陽光,看著位在五樓公寓。

  

以前,整條同樂巷,只有我陪著君。

  

而現在,同樂巷裡多出了一個人,她不只在同樂巷裡,更在他心裡。

  

我用著及緩慢的速度往五樓走去,到達君家門口時,看到了一堆鞋子。

 

我想,我八成可以想像明天這裡三姑六婆的不滿和批評聲了。

  

轉了轉門,門是鎖著。

  

按了按電鈴,我才遲鈍的把手伸進口袋裡,拿出君給我的鑰匙。

  

就在我打開門的時候,裡頭的人也剛好扭轉了手把。

 

出來應門的,是還穿著白紗的小玫。我沒有錯過她看見我手上鑰匙時的那絲錯愕。

  

一瞬間,我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快感。像她微微頷首,我自顧自的進了門。

 

不想,也不爽跟他解釋為何我有君房子的鑰匙。
  
  

小小的公寓裡頭,聚集著十來人。有人玩牌,大部分的人喝酒。

 

君則和小玫並坐,與其他朋友聊著天。我坐在小足身邊,看著他玩牌,心思卻又開始沒有焦距起來。

  

我已經想不起來,第一次到君家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不過印象最深刻的,到是國二那年。


那一年,父母都北上探親去,只留下還需要上暑期輔導的我。

 

那天,中午轟隆隆的先是打起晴天雷,沒兩下子,烏雲佈滿天。

  

然後,該死的下起雨了。


我蹲在旋關,看著可以淹死人的大雨,用手在冰涼的磁磚上畫著圈圈,心裡祈禱著雨勢快停。

 

我討厭打雷,雖然說不上害怕,卻討厭那種一聲一聲打入人心的感覺。

  

背著笨重的書包,看著半樓高牆上的時鐘已經緩緩的走到下午三點。

  

我等了兩個多小時了,雨勢,還是那麼囂張的下著。

  

又等了十五分鐘,我終於受不了的往外面衝出去。

  

雨,果然可以殺人。

  

跑沒幾步,我已經可以感覺全身從外衣濕到內衣去了。折回去也不是,只是頭一低,悶悶的又最快的速度往家裡跑。

  

好不容易,在雨淹死我以前,我跑回了同樂巷。站在門口著急的找著鑰匙。

  

鑰匙?

  

東摸西摸了半天,居然沒有鑰匙的影子?

  

我又不死心的把書包裡的東西全部翻了一次,還是沒有。

  

雨開始打痛我,冷到心理面去。

  

我急的眼空都紅了,一半是酸雨,一半是眼淚。

  

就在我準備認命的讓這與淋昏我,有人大聲的叫了我。

  

「凡凡!」

  

我楞了一下,回頭,紅通通的眼睛和差點流出鼻水的鼻子對上了他青黑的臉。

  

「嗚,君哥哥。」我擤了鼻子,可憐的像頭小狗。

  

「你這白痴,想被雨淋死嗎?」他迅速的脫下外套,把我包著緊緊的,「鑰匙呢?」

  

「不見了。」我無辜的說著。

  

「笨蛋!。」他說完,一把扛起我,把我丟到他的機車上,接著自己跨上去。

  

摩特車像隻吃了炸彈的馬,轟轟噴著氣,一瞬間就到了同樂巷底他公寓前面。

 

我跳下車子,他把打開退漆的紅色大門,把車子牽到地下室去。

  

「哈揪。」我打了一個大噴嚏,差點把鼻涕噴到他外套上。

 

心虛的看了一看樓梯口,確定他還沒上來,才沒形象的把鼻涕擦掉。

  

「上來。」果然在我把鼻涕解決以後,他從地下室上來,替我揹了書包,牽起我的手。我跟在他後面,上了五樓。

  

他打開門走了進去,我則在門口遲疑著。

  

「做什麼?進來啊。」他回頭,不解的問我。

  

「我…我會弄濕地板。」我記得他有潔癖。

  

「拜託。」他不耐煩的皺了眉,「快進來,等等感冒。」說完,他又伸手把我拉進房裡。

  

我被推到客廳中央,君拿了一件大浴巾把我像肉粽一樣緊緊包起來。

 

霸道了命令我坐在沙發上等他。見他轉身進了浴室,過了一會傳了花拉拉的水聲。

  

我不滿意的皺眉頭。

  

他怎麼把我丟在客廳和一條浴巾奮鬥,自己卻跑去洗澡?

  

想像著那冒著熱氣的熱水,我真是羨慕起來。

  

隔了一會,我冷的臉色有點發青,浴室的門又打開了。

 

君哥哥走到我前面一把又拉起我,半推半拉的把我塞進浴室:「水很燙,下去時候小心。泡個十五分鐘再起來!」

  

看著那一缸冒著熱氣的洗澡水,眼框一紅,鼻子一酸。

  

感動的看著那一缸水,我試了試水溫,滑了進去。舒服地在裡面泡著。


  

「君哥哥,下雨了耶。」
  

「妳這笨蛋,在這裡淋雨?」
  

「可是涼涼的耶。」
  

「笨蛋!外套給你遮雨。」
  

「君哥哥,我不會冷啊,可是你…怎麼流鼻涕了?」
  

「這…這哪是鼻涕?笨蛋!這是…咳…雨水……哈揪!」


泡在浴缸裡面,窗外的雨聲似乎回到了童年那時,她發誓。那是鼻涕,雖然駱君死不承認。

  

糢糢糊糊在霧氣中,我看見了君哥哥的樣子。從那年的七歲,八歲,九歲,十歲…直到現在的十七歲。

  

不知不覺中,君身影漸漸拉高,肩膀寬了起來。力氣變大了,一張稚氣的臉不再。

 

似乎整個人變了一圈,唯一不變的,好像就是他每次叫我的感覺。

  

那種關心。

  

沒有因為時間而變。

  

沒有…

  

「凡凡,妳悶死在裡面了嗎?」君哥哥的聲音在浴室外響起。  
  

「唔—」我一驚,身體往水裡一滑,喝了幾口水,才趕忙順氣:「沒…沒有。」

  

「快出來,都要半小時了!」他的聲音隔著浴室的門悶悶的傳進來。

  

我趕忙跳出浴缸,套上了君哥哥放在至物架上的乾淨衣裳。

  

那是一件洗的刷白的T恤和一件君哥哥國中時所穿的學校運動褲。

 

即使如此,穿在我身上還是鬆鬆垮垮的,看起來很滑稽。

  

果然,在我一踏出門外,君哥哥本來板地死青的臉突然眉毛一歪,笑了出來。

  

我只能站在那傻傻的跟著他呵呵地笑。

  

「小笨蛋,過來。」他走進房間,坐在單人床上,向我招招手。

  

我乖乖地走到他身邊,他把我拉進他雙腿中間,讓我背著他,耐心的替我擦起頭髮。

 

濕淥淥得我,高興地像頭小狗,讓他替我擦頭髮。

  

「妳哦,國二了。能不能長大點?」他笑著摸摸我的頭髮。

  

呵呵,我還是只能傻笑著看著他。

  

他抱著我,摸摸我的頭髮。哼著流行的歌曲。

  

如果,能夠這樣一直下去。我想,我不要長大。

  

不要。



  

親暱摸著我的頭頂,是君一像對我的動作。

  

摸摸我的頭髮……

  

我的頭髮…

  

「討厭!」刺耳的女聲在我隔壁響起。

  

一回頭,我看見他正摸著小玫的黑亮的頭髮,在她耳邊說著什麼。小玫笑的眼兒都彎了。

  

很刺眼。

  

非常的刺眼。

  

我瞇著眼睛看著那熟悉的動作。

  

回憶和現實交織在一起。我眨眨眼睛,想告訴自己這是幻影。想讓那摸著我頭髮的君哥哥出現。

  

偏偏,眨了眼睛以後,小玫的笑沒有消失,君哥哥也沒有改變。只不過,他摸的頭髮不是我的。

  

這時候,我才領悟到,不論我願不願意,現在此時此地是現實,而回憶…才是所謂的幻影。

  

我眨了眨眼睛…

  

眨了眨眼睛…

  

眨了眨眼睛。

  

酸酸的……

  

空空的………

  

世界似乎在我沒有發現的時候,改變了。

  

那種關心。

  

沒有因為時間而變。

  

至少,我曾經是那麼認為。

幸福的人終究會幸福。

  

不需要鑽石或者流水席一百桌。

  

不幸的人終究是不幸。

  

十二克拉鑽石和流水席三天三夜也無法帶來一個幸福的婚姻。

  

這是一個簡單的婚禮,簡單的筵席,簡單的人口。

  

打了一個下午的牌,打了一個下午的屁。這二十幾個窩在君家的人終於想起該吃飯這回事。

  

我呆坐在沙發上,看著大夥兒搬桌子抬椅子。有些則在廚房煞有其事的忙著。

  

三十坪不到單人公寓,聚滿下來二十來人,看起來特別的擁擠。

 

從來沒有想過君的公寓裡會有這麼熱鬧的一天。以前,總是只有我和他。

  

他生日,我生日…

  

似乎,一個蛋糕幾跟蠟燭和我們兩人就是全世界。

  

什麼時候,我們的世界進來了這些人?

  

為什麼,我沒有發現過?

  

我努力的想去回想,最後一個屬於我們兩個單獨的生日夜是在幾年前?

  

去年?還是前年?或者更遠以前?

  

我甩了甩頭,回憶很多,卻抓不起來哪年是哪月。

  

在我腦海的君,一下子是穿著新衣的小男孩,一下子是打籃球流滿身臭汗國中生,

 

一下子又變成了那個抱著籃球孤獨在巷底的七歲,然後他又一搖身,騎輛機車載著我上下課。

  

我還記得,那年他戴著新帽,我穿著新衣,在同樂巷底點了第一個水鴛鴦。

  

還有一年,我被男生欺負,他跑去替我出氣,自己也是鼻青臉腫的回來,臉上卻有很大的驕傲。

  

他還教我打籃球,曾經我以為是西瓜的籃球。

  

那一年,我們曾手牽手,一起在同樂巷裡跳著房子。

  

一直以來,都是我們的。

  

我們。


「小凡?」

  

「阿?」

  

「妳又發呆了,嘖嘖,妳是怎麼回事?今天一直發呆?」小足伸了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沒有…只是…只是…」

  

「只是餓了?」小足調侃地說著。

  

「呵呵,大概是吧?」我裝傻的摸了摸頭,跟著他笑。

  

「叫了你好幾聲吃飯了!」小足拉起我,把我帶到餐桌旁邊。

  

這時候我才發現,在我努力思考著流光的時候,他們已經把一桌飯菜都準備好了。

 

眾人已經迫不及待的圍在那張不大的餐桌邊。

  

我被小足拉到他身邊的座位,抬眼一看,我看見了對面的君,當然,還有他身邊的小玫。

  

飯桌真的很小。

  

很小。

  

小小的,不到兩公尺直徑。怎麼,我卻覺得和君的距離有兩萬公尺樣的遠?

  

同樂巷有兩百公尺,我和他喜歡站在巷頭巷尾,在日落回家的時候,拼命地、比賽般地往另一頭大喊:再見。

  

現在,我們之間只有短短不到兩公尺。

  

他卻聽不到我心裡的吶喊。

  

「小凡,想要吃什麼?」小足把碗筷給了我,問著。

  

我把思緒調回桌上的食物,不禁無意識笑了出來。桌上有麥當勞,有肯德雞,有PIZZA。

 

然後還有大盤的各式中菜。

  

一點結婚喜宴的感覺都沒有。

  

我隨便指了指桌上的魚,「我要吃魚。」

  

小足應了一聲,正要伸手夾魚給我。另一雙筷子卻比他更快。

 

君已經夾了一塊魚肉放到我碗裡。他沒有說什麼,只是笑著看了我一眼。

 

匆匆地一眼罷了,因為他的視線馬上回到了小玫身上。

  

我看著盤裡那塊魚肉,眼框紅了起來,卻沒有哭。

  

我找不到讓我哭的理由。

  

吵鬧地人雜聲,我的心很澀,澀到痛,卻流不眼淚。

  

君的朋友都很健談,飯桌上每人都嘰哩瓜啦著。他們高興的吃著菜,大口大口的喝著酒。

 

我環繞了四周,每人桌上都是一杯黃色液體的酒。

  

只有我,杯子裡頭有的是透明的汽水。

  

我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煞那間,整屋子的吵雜聲都慢慢退去。

  

至剩下我一個人和碗裡那塊魚肉。

  

我開始質疑我自己,我在這裡做什麼?

  

真的。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這裡有的是君的朋友,有的是他的妻子,有的是他的笑聲。

  

這裡,是他的世界。

  

在我沒有發現的時候,他已經退出我們的世界,有了他自己的。是我自己,依然傻傻的留在那裡面張望。

  

這些人,並不是外來者。

  

我才是。

  

我才是踏入他們世界的外來者。

  

不論我願不願意,想不想承認都好。君哥哥,早已不是那個抱著籃球孤單一人在同樂巷裡站著的男孩。

 

他已經有了同樂巷以外的街道。

  

即使,我還是那個追在他身後跑的傻丫頭。

  

我還是無法改變,他已經離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同樂巷這樣事實。

  

「凡妹妹?」女主角開口喊我了。

  

我抬頭看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凡妹妹,我常聽駱君提到妳。聽說你們是青梅竹馬?」小玫笑的很誠懇。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只是,她的笑現在看起來好刺眼。

  

「是嗎?不過我到沒有聽君哥哥提過妳。」尖銳的話句,在我能思考前脫口而出。

  

再來,整桌的人全部安靜下來,睜著十幾隻眼睛看著我。

  

小玫還是笑著,卻笑的有點僵硬。

  

氣氛,詭異的沉默著。

  

一瞬間,我以為會有什麼爆發。

  

「來來來,駱君,你跟小玫要有所表示啊!」小足,解了這個尷尬。

  

「表示什麼?」氣氛一緩,君又露出了輕鬆地笑。

  

「你這豬頭,當然是接吻給我們看啊!」

  

這個提議似乎很好,不但緩了氣氛,還熱了起來。只見飯桌的人又敲碗又敲杯子的起鬨。

 

對於剛剛的那一瞬間,絲毫不在意。

  

君聳了聳肩,笑了一笑,拉住小玫,頭一低,如眾望所願。

  

看著他們四唇相交,一股情緒在我心中竄起,煞那間,呼吸停止,心,絞痛了起來。

  

很痛,莫名其妙的痛。

同樂巷
  

我的記憶,還是停留在你孤獨的身影上
  

同樂巷
  

你的故事,卻在沒有我下依然燦爛寫出

「君哥哥,他們在做什麼?」
  

「咳,小孩子別問那麼多。」
  

「可是…那大哥哥為什麼在咬大姊姊的嘴?」
  

「笨蛋!他不是咬她!是親她!」
  

「嘩!好好玩哦。君哥哥,我可不可也那樣親你?」
 

「啊?咳…不可以!」
  

「為什麼?」
  

「因為…妳只能對妳喜歡的人那樣做。」
  

「咦?喜歡的人?我喜歡君哥哥啊!」
  

「不是那個喜歡啦!」
  

「不然是哪個喜歡?」
  

「就是……就是…」
  

「君哥哥,你為什麼臉紅了?」
  

「笨蛋!誰臉紅了?」


  

不是那個喜歡?

  

那是哪個喜歡?

  

六歲時問的問題,我想我現在有了答案。

  

只是,是不是遲了些?

  

整頓喜宴,就在我的自問自答裡過去了。

  

我沒有發現桌上的盤子都已經被掃光,就像我沒有發現君已經離開我的事實。

 

也許,在什麼事情上我都慢了一拍。

  

幼稚園成果發表會,我的鋼琴總是彈的慢一拍。

  

喜歡的小洋裝,在我慢一拍的行動中,讓人買去了那最後一件。

  

喜歡的電影,下檔了,我才想起要去看。

  

要睡覺前夕,才想寫功課沒寫完。

  

考試考完了,才發現該念的書我全沒念到。

  

其實,這些都不是大事。鋼琴雖然慢一拍,君都還是會聽的很仔細;

 

小洋裝被買走了,君會買另一件給我;電影沒看成,他租了錄影帶回來;

 

功課沒寫完,挨了老師的罵,哭哭啼啼的找他抱怨,他會摸摸我的頭,以後定時提醒我寫功課;

 

考試考差了,他會盯著我下次考試的進度。

  

慢一拍,沒問題的。

  

因為有君哥哥。

  

我一直都這樣認為的。



只是,現在呢?

  

我慢一拍發現了我的感情。

  

其實,真的只是一拍。

  

他才十九歲,不該結婚的。

  

或許,這次,並不是我慢一拍。

  

而是,他超越了我,快了一拍。



「再一次!再一次!」四片唇分開了,眾人意猶未盡。

  

他們鬧著,叫著,一次又一次,要著君和小玫接吻。

  

我空洞著看著他們合了又分,分了又合的四片唇。

  

時間在他們的嘻笑中流過,我渾然不覺。

  

夜深了。

  

大家還是嘻笑著。

  

餐桌上只剩下我,和那碗涼掉的湯。

  

他們唱歌,喝酒,打牌。

  

「凡凡?」很熟悉,卻感覺很陌生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裡。

  

我想,是幻覺。

  

「凡凡?」

  

「阿?」直到聲音明顯地從我右耳傳入,我才又第不知道幾次的回過神。

  

「小足說的沒錯,妳今天老是發呆。」君拉了椅子,坐到我旁邊。

  

他伸手,想摸我的頭,我卻一個直覺性的閃掉了。


  

我和他都明顯一楞。

  

「小…小玫姐呢?」我尷尬的開口。

  

「她累了,先去休息了。」君笑了笑。


「哦…哦哦,」我慌亂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隨便下意識的開口:

 

「你…你都沒有跟我說…說你有女朋友。」像控訴,我心泣的說著。

  

他一楞,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笑容:「你不會為了這個生氣一天吧?」

  

我想告訴他,不是生氣,卻開不了口。

  

「我和小玫認識挺久了。」他端起我的汽水喝了一口,「大概…三四年了。」

  

「你…你很喜歡小玫姐?」我結巴的問著。

  

「喜歡啊。不然怎麼會結婚?」他的笑容闊大,

 

「跟她在一起很舒服。她是除了妳以外,讓我覺得最舒服的女孩子。」他伸手又想摸我的頭,

 

卻僵硬了一下後,緩緩的放掉。

  

那…為什麼不是我?

  

我想問,卻還是開不了口。

  

除了我以外?既然有了我,為什麼還要她?

  

你不是說過,我們會手牽著手永遠在一起的嗎?

  

是…是什麼,讓你改變了?

  

是什麼?

  

千百個問題在我心中打轉,我卻始終沒有問出口。看著君的臉,我的眼框慢慢糢糊。童年的回憶,湧了上來。

  

我才十五歲哪。

  

對世界應該是充滿了好奇,怎麼這一刻,我看著君著臉,突然覺得好徬徨。我才剛踏出這世界一小步,就接到著樣的轉變?

  

到底,是我逗留原地;還是,世界本該如此?

「哇!君哥哥,蚱蜢。黑色的!」
  

「笨、蛋!那是蟑螂啦!」

「嗚嗚,君哥哥,你上課了,我怎麼辦?」
  

「傻瓜,我下課就來陪妳啊!」

 

「君哥哥,隔壁女生笑我是醜八怪。」
  

「誰啊?我去扁她。」

「君哥哥,我的汽球飛了……」
  

「傻瓜,這是好事。」
  

「好事?」
  

「因為汽球喜歡天空,所以應該讓他們快快樂樂的在一起。」 
 

「汽球跟著天空就會快樂嗎?」
 

「會啊,因為他們互相喜歡。不但會快樂,還會幸福。」

「那我和君哥哥是不是也會幸福快樂?」

「笨蛋,幸福快樂不是這樣用的。」








回憶又上來。

幸福快樂嗎?

汽球和天空?

童年時的比喻,我似乎明白了。

汽球和天空…

「君哥哥,」終於,我忍不住眼淚滾滾而下,「你要幸福快樂…一定要哦。」我哽咽著,可笑的說出這句話。

「傻瓜。哭什麼哭!來來,我抱。」君笑了。他抱著我,安慰著。

是的。

君哥哥,請幸福快樂。

她是你的汽球。

耀眼的大紅汽球。

請幸福快樂。

雖然,你將不會發現,在那顆又大又紅的汽球下,還有一顆小小的,灰色的,

曾經一直努力著,努力往你這片藍天飛去的小汽球。
  
君哥哥。

請幸福快樂…

你口中的幸福快樂,是不是,就是這樣用的?

你瞧。

我學會了。

學會了。

    
「笨蛋,幸福快樂不是這樣用的!」
「那怎麼用?」
「以後妳就會知道了。」
「哦…」
請幸福快樂。
請你幸福快樂。

並沒有留到所謂的鬧洞房。

因為,我誤把啤酒當作汽水,狠狠的灌了一大杯。等到我發現口中的汽水又苦又澀時,杯子已經見底了。

我看著屋內玩的起勁的眾人,輕輕的笑了。

起身,頭很昏。

歪歪倒倒的,我走著S型,摸到了門邊。

悄悄的打開門,穿上鞋。然後,我並沒有忘記那把鑰匙。

輕輕的,不發出任何聲響的,我把鑰匙留在地板上。

踏出門,我掩上了門。

依然輕的跟貓一樣。在門關上的瞬間,我聽見了心中有什麼掉落般…

筆直的掉落。

往深不盡底的淵獄掉落。

我不知道,它何時會落地。

也許,一落地,心就會碎了。

君哥哥,請幸福快樂。

  我再次無聲的說著。

  下了樓梯,我打開那扇掉了漆的紅色鐵門,出了公寓,門依呀合上。在我眼前的,是那條昏黃燈光的同樂巷。

  踏上了同樂巷,燈光拉長我的影子。

  我站在巷尾,往巷頭看。

  路彎彎,每步都踏著陽光…

  路彎彎…路彎彎…

  不知道哪戶哪家放著巫啟賢的老歌。

  路彎彎…

  那曾經是君哥哥最喜愛的一首歌。

  路彎彎……

  你說我這一生,從來沒有一點真…

  路彎彎…路彎彎…

  我終於可以飛,飛的比天還要高…

  看清楚這世界的奇妙…

  路彎彎…

  想不想你,結果不都一樣…

  想不想你。

  想不想你,結果都一樣。

  我跟著那小調哼著,視線卻再次糢糊。



※          ※          ※



  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同樂巷依舊。巷尾有一個陌生的小男孩,抱著籃球,孤獨的站著。

  一個紮著麻花的小女孩蹦著,跳著,拿著冰棒,向他走去。

  然後場景一換,小男孩捧著一碗特大的八寶冰和小女孩蹲在巷口一口一口滿足的吃著。

  紅豆掛在小女孩的臉上,他不耐煩的替她拿掉,然後一口吃掉。

  又一換,身子抽高的國中生,揹著書包站在校門口,一臉尷尬的等著短頭髮的國小女生。

  一換,同樂巷的小公園裡。

  小男孩捧著一朵小紅花,氣勢萬千的走過來。

  小女孩放下了麻花,長長捲捲的頭髮在空中飄蕩,坐在當鞦韆上,兩隻肥肥小小的腳晃來晃去。

  「西元開始,我將娶妳。」小男孩把花給了小女孩,一臉認真的說著。

  「花花耶!」小女孩興奮的喊著,「君哥哥,什麼是西元開始?」

  「呃…」小男孩一臉尷尬,「西元開始……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半懂半不懂,他解釋著。

  小女孩哦了一聲,還是不懂。「那為什麼要娶我?」

  「因為我娶妳,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啦!」小男孩這次肯定的說著。

  「阿?!是不是像爸爸媽媽那樣?」小女孩也興奮的問著。

  「對對對,就是那樣。永遠在一起。」

  「好!」小女孩高興的跳下當鞦韆,跌了一個狗吃屎,卻又豪不在意的站起,拍拍黑掉的膝蓋,「那打勾勾。西言開始,我…我也娶你。」她笑著天真,口齒不輕的模仿著小男孩的話。

  「是西元,不是西言!」小男孩不滿的糾正,卻也伸出小拇指,「還有,是嫁給我,不是娶我!」

  小女孩笑的燦爛,「西言開始,我將嫁你。」

  「是西元!」

  「西言?」

  小男孩受不了的嘟了嘴,卻還是和小女孩打了勾勾。

  西元開始,我將娶妳。小男孩曾經那麼說的。

  西言開始,我將嫁你。小女孩曾經那麼回答著。

  然後,小女孩的臉漸漸清晰了。

  她笑了,笑的很燦爛。

  猛然間,小女孩長大了,手上依然拿著那朵花,小男孩也長大了,穿著一件黑色的西裝。

  小男孩,是君哥哥。

  小女孩,卻換成了一張陌生的臉。

  仔細一看,是小玫。

  小玫!

  她拿著那朵紅花,笑的很燦爛。

  彷彿記憶開始,那朵花就是屬於她的。








  我猛然睜開眼睛。

  坐起身子,看著滿屋的漆黑。心一驚,連滾帶爬的跌下床,把整個房間的電燈打開。我瞇著眼睛。夢中小玫的臉顯得特別刺眼。

  縮在角落,我抱住自己,把頭趴在區起的膝蓋上。無意識的看著空曠的房間。

  西元開始,我將娶妳。

  小男孩稚嫩的聲音,此時變得特別尖銳。血淋淋的畫面割破了那朵鮮花,血涓涓流下掩蓋住了小男孩的臉。我抱著頭,喉嚨發出嘎嘎的沙啞聲,卻叫不出任何聲音。無聲的尖叫著,我張著嘴,雙眼通紅,叫著。

  淚開始毫無止盡的流下,熾燙的流過我的臉,無止盡的流著。

  我痛苦的抱著頭,感覺到自己正慢慢的筋巒。痛苦的睜大眼,喉嚨燃燒著。

  西元開始,我將娶妳。

  西元開始,我將娶妳。

  西元開始,我將娶妳。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過來。淹沒我。

  我抱著頭,攤倒在地上,因為哭泣,身體不停的抽畜,眼淚鼻涕流了一整地。

  現在是幾點,我問著自己。

  三點,四點?

  君哥哥在做什麼?我流淚的時候,他在做什麼?

  他和小玫是不是正赤裸裸的在床上享受他們的新婚?君哥哥的手曾經緊緊抓住我的小手,現在呢,是不是正溫柔的撫過小玫的背?

  曾經輕輕抱著我,唱著路彎彎的雙唇,現在是不是灼熱的吻過小玫的全身?

  我不想再想,腦中的畫面卻無法停止。

  我閉上眼,睜開眼都是他們纏綿的畫面。

  不要,不要,不要!

  猛然,我尖叫出聲,一股腦爬起,衝進了廁所。對著馬桶,我嘔心的吐了起來。

  反胃一陣又一陣,卻嘔不任何東西。

  我拼命地吐,吐出了胃酸。

  我張大的嘴,蠕動著喉嚨,想要把自己的靈魂吐出來。

  除了胃酸,我吐不出任何東西。

  吐累了,我咳。咳完了,我繼續逼自己吐著。

  終於,一陣苦酸從我體內直逼我的喉嚨。張口一吐,我把膽汁也給吐了出來。苦澀的味道在我嘴內充斥著。

  看著馬桶裡頭綠黃的膽汁。

  我笑了。

  眼淚還是拼命的流著。

  我笑了,笑自己,也笑世間。

  西元開始,我將娶妳。

  輕輕的,我再度掩面痛哭。



※         ※          ※



  第一道陽光照了進來。

  原來,人類是如此堅強的。

  昨夜的痛苦,讓我以為我會死掉。

  只是,除了頭痛,眼睛腫,喉嚨乾,我還是活著。呼吸著。

  坐在浴室的角落,我茫然的看著那道從窗戶射進來的小小屬光。我伸手抓了抓那金黃色透明的陽光。一陣暖流在我手上,卻沒有抓住任何東西。手在空中抓了一抓,揮了一揮。眼角痛了起來,沒有眼淚。

  一切就像這陽光一樣,我能感覺到它曾經存在過;卻怎麼也碰不著。

  感覺著那溫柔的陽光,我靜靜的坐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屬光越來越大,整個浴室被陽光給吞沒。包括
我在內。陽光充斥著浴室,也吞噬我的心。就如同那回憶一般,而就是在此時,我終於體會到了。

  我,無法逃脫那如魔影般的回憶。

  不論我願不願意。

  它將日日夜夜跟隨我。

  我睜開眼睛,搖搖倒倒的站了起來。

  我走到書桌前面,揉了揉腫痛的眼睛,開始了一件通常人不會做的事情。

  讀書。

  我喃喃的唱著路彎彎,眼淚滴滴答答的掉落在課本上,蘊開了古人的文字。

  路彎彎,帶我到什麼地方…
  快不快樂與悲不悲傷,我已天天將他收藏…
  回不回頭,結果不都一樣…

  我唱著,哭著。

  還是拼命地唸書,因為我知道。我必須離開同樂巷。

  必須!

  我,必須離開這同樂巷。

  離開有他,有她,或者有他們的同樂巷。

「君哥哥,我們會不會分開?」
  「妳說呢?」
  「不會,對不對?」
  「當然不會。」
  「君哥哥,打勾勾。說謊的是小狗。」
  「好。打勾勾。」

「君哥哥,那車子好大哦。」
  「那叫做遊覽車,帶人去很遠的地方。」
  「為什麼要去很遠的地方?」
  「因為…有時候,有些人必須離開。」
  「君哥哥。我聽不懂。」
  「等妳長大了就懂了。」
  「又是等我長大了!哼,討厭。」





  往台北的客運在高速公路上飛奔著。

  這是一個很好的星期三,沒有太多的車子。客運平穩的行駛著。

  我把頭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面急速往後退的風景。

  也許,人生就是這樣。曾經說過的,不一定會實現。不想要的,通常都會遇到。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人生如此罷了。

  那一天開始,我拼命的讀書。把志願放在台北的高中。我必須離開南部,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沒有屬於我和他回憶的地方。

  車子依然行駛著。

  我並沒有告訴他。從那一天開始,我除了上課,逐步不出。以往,都是我打電話給他,他從不打電話來找我。這也正好,我不再聯絡他,他也無法聯絡我。他曾試著在我下課,或巷口等我。卻都被我巧妙地閃掉了。

  後來,他不再找我。

  透過小足,知道是因為他妻子不高興。

  女人的直覺吧。

  也許,小玫可以嗅出一點我和他的不同。我不怪她,因為她是正確的。當初,我就是太不小心了,才讓她踏進我和他的世界。

  如今,她有權保護他們的世界。

  我真的不怪她。

  剛好,順了我想離開的心情。

  從一月份開始到了高中聯考。這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這麼久沒有看到君。

  當然,思念並沒有退去。

  每夜,我都還是會夢見那血淋淋的紅花,和那句「西元開始,我將娶妳。」

  片段張牙舞爪的想把我撕裂。如此熬著,我還是稱過來了。

  放榜日。

  我果然考上了台北高中。

  沒有多猶豫什麼。

  我上了北部。

  離開了,同樂巷。








  「小姐,總站到了。」隔壁的旅客,好心的把我從回憶中搖起。

  我低頭不著痕的抹掉眼淚,對她笑了一笑。

  踏出了客運,登頭的是台北的烈日。

  很熱,卻沒有他的味道。

  我呼了一口氣,照著住址,招了輛計程車,往學校的宿舍開去。

  「要不要聽音樂?」司機和藹的笑著。

  「哦…好啊。」我下意識的點頭。

  司機笑了一笑,伸手轉開了那抬有點年歲的收音機。

  沒多久,宿舍到了。司機看我一個小女生,好心的替我把行李搬下車,還替我抬進了旋觀。他拍拍我的頭,突然說:「我有個女兒,也像你一樣。好好的跑去南部唸書。唉,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什麼。」

  我看著司機蒼老的臉,眼框一紅。訥訥的低下頭。

  司機沒多說什麼,笑了笑,要我保重。

  黃色的計程車噴出黑煙以後,消失在繁華的台北街頭。

  那一夜,我在宿舍裡翻來覆去,睡不著。

  一半是因為陌生的環境,一半是隔壁床一直傳來的啜泣聲。

  隔了好半響,我的室友終於不好意思的停止了嗚咽,問我,「小凡,吵到妳了嗎?」

  我搖搖頭,「沒有。我剛好也睡不著。」

  「小凡,我們聊聊天好嗎?」

  「好阿。」我坐起身子,看著室友。

  「小凡,我好想我青梅竹馬的朋友。我第一次離他這麼遠。」

  「青梅竹馬啊?」

  「對阿,小凡。我們從五歲就認識,一直在一起。我好捨不得他。」說完,她又哭了出來。

  我楞楞的安慰她。

  誰來安慰我?

  「小凡,妳有青梅竹馬的朋友嗎?」哭了好一會,她又問。

  「沒有。」我搖搖頭。

  「嗚,小凡。那妳就無法了解我的感受了。真的好痛苦。」室友幽幽的說著。

  我隨便的敷衍了幾句。直到了半夜,她終於迷迷糊湖的睡著了。

  我躺下,把棉被蓋住自己的頭。

  就這樣吧。

  睡吧。

  一切,都過去了。

  那夜,我依舊夢見那朵紅花和那個男孩。

  他站在同樂巷尾,我站在同樂巷頭。

  然後,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

  「君哥哥,要幸福快樂唷。」

  小男孩快樂的點點頭,把紅花交給一個不是我的女孩手上。

  兩人高興的手牽手消失在同樂巷底。

  於是,我的紅花謝了。

  同樂巷的標示牌退漆了。

  小男孩和小女孩長大了,有了他們自己的路。

  很多事情,都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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